来源:清华研读间 2018-09-10
编者按:
飞檐走壁、踏破铁鞋,这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剧情,而是建筑家们测绘的「日常」。八十年前,一个叫梁思成的年轻人开启了中国建筑史的大门,从此以后,工匠们的高超技艺被一一破解,冰冷的建筑徐徐诉说着历史的记忆。
在第三十四个教师节来临之际,研读间采访了太阳集团tyc5997建筑学院的贾珺老师,一起回顾历史、行于当下,以一种独特方式,记录从梁思成到郭黛姮、从郭黛姮到贾珺三代人之间的师生情谊,记录城市、建筑背后的温情。
梁思成:从无到有,创办清华建筑系
中国有建筑史吗?中国的建筑是否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的研究门类?这是学生时代的梁思成最关切的问题。1924年,梁思成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修读建筑专业,翌年梁思成选修了一门建筑史的课程,才发现「世上竟有如此有趣的学问」。据他所知,中国有关建筑史的学问还没有文字的记录,中国人从来不认为建筑是一门艺术,也从不重视。
也是在同一年,梁思成收到万里之外父亲梁启超的来信,信中还寄来一本新近发现的古书《营造法式》的重印本,这本书是北宋京城宫殿建筑的营造手册。梁思成在一阵狂喜后,随之而来的是失望与烦恼,因为翻开这部巨著,竟如天书一般,无法看懂。为了读懂这本古书,梁思成从宾大毕业后,以「研究东方建筑」的课题申请了哈佛人文艺术研究史,可惜相关书籍资料还是太少。1931年,梁思成加入了中国营造学社。这一期间,梁思成对《营造法式》的研究更加深入,学社的刘敦桢负责整理文献,梁思成则着手开始进行实地调查与测绘。
田野调查十分辛苦,学社的考察笔记常常出现这样的记载:「终日奔波,仅得馒头三个(人各一),晚间又为臭虫蚊虫所攻,不能安枕尤为痛苦。」但梁思成却苦中作乐,以幽默乐观的语气记述了一次险情:「今天工作将完时,忽然来了一阵『不测风云』,在天晴日美的下午五时前后狂风暴雨,雷电交作。我们正在最上层梁架上,不由得不感到自身的危险。不但是在二百八十多尺高将近千年的木架上,而且近在塔顶铁质相轮之下,电母风伯不见得会讲特别交情。」
从独乐寺到广济寺,从应县木塔到佛光寺,梁思成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这一寻就是四十年。这四十年,梁思成从此再未真正离开过田野,即使是在炮火纷飞的抗战岁月,他也在大后方川渝地区上山下乡,亲自测绘。当时,古建筑除了要经受风雨剥蚀,还要承受天灾人祸,而就在这样的战争年代,梁思成写成了中国第一部建筑史,缩影胶卷八十余幅。千年前《营造法式》中那一个个难懂的术语名词,在无数张图纸中正变得鲜活起来。
梁思成曾说:「别人都把自己的宝贝藏在家里,我的宝贝放在全国各地。」除了全国各地亟待保护的古建筑、园林,他还有一群「宝贝」,就是自己的学生。
梁思成与自己的学生们在一起
新中国成立以后,梁思成开始投入到新中国建设和教育人才的培养中,特别是建筑教育。从1929年在东北大学开坛授学,到1946年创办清华建筑系,梁思成待学生则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女,倾尽传授毕生所学。后来清华的建筑系的老校友们回忆起初见梁思成的场景时,都会谈到在颐和园的那个下午。
「我们1954年入学,因为系主任生病了一直未能见到,到了1956年五四青年节,班上一大堆人去了颐和园,当时看到一个老人在谐趣园画水彩,也不知道是谁,一群人跑去观看,不知谁说了一句‘这老头儿画得不错’,老人回头一看,学生们都戴着清华校徽,问是哪个系的,我们就说是建筑系的,听后老人特别高兴,说我不画了,到曙新楼上聊天吧。」
从这番交谈中,才知道他就是梁思成。而后来成为了梁思成助手的郭黛姮,正是这群青年中的一个。
郭黛姮:我是梁思成先生的学生,我在「重现」圆明园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搞,难道是读古书吗?整天看古人著作能够搞历史吗?」1961年,24岁的郭黛姮被选中成为梁思成的助手,协助注释《营造法式》。而当时,她的同学都到了第一线,都去搞建筑设计,可是自己却要搞历史研究,这让郭黛姮有些不知所措。她也把自己的问题向梁思成提出,梁思成只说了一句话:
「读跋千篇,不如得原画一瞥。秉斯旨研究建筑,始庶几得其门径。」
亲炙梁思成的四五年里,郭黛姮协助梁思成完成了《营造法式注释》,还参与到设计扬州鉴真纪念堂的任务。正是这几年间受到梁思成的感染与启发,后来已年过半百的郭黛姮将目光投向了圆明园。从2000年开始,从早期的资料搜集阶段,再到实地测绘,郭黛姮带着学生们穿梭于石桥、山洞之间。到2009年,她带领80多位研究人员开始了圆明园的数字修复工程,借助数字技术,重新“恢复”圆明园的原貌。在制作模型时,郭黛姮按照最认真、最科学的态度做事,参照圆明园的各种史料信息,绘制了几千张图纸,几千个模型,而这正是梁思成「庶几得其门径」的训诫。
研究圆明园的若干年时间里,郭黛姮发现这座院园林里有很多古建筑并不是想象的那样。不同皇帝对这座园林的定位不同,建筑的样子就不同。雍正建圆明园时,就说我要在圆明园临朝理政,你们该报的奏折都要报上来,像在故宫一样。这样首先他要扩大圆明园,所以就建了所谓的朝寝建筑。前面是外朝,后边是他的寝宫。到了乾隆时期多了许多新园子,乾隆九年一套《圆明园四十景》就反映出那时圆明园的盛景。而又如绮春园,是嘉庆时期完成的园子,风格特色都与前朝不同。
郭黛姮团队3D复原圆明园同乐园戏台
这些例子,都是郭黛姮对「圆明园」历史的挖掘,对圆明园文化的阐释,现在郭黛姮团队通过3D技术视觉重现圆明园的努力,就是为了重现「万园之园」的艺术风采,让更多老百姓对圆明园有真实、深刻的记忆,让每个人都能「走进」这座园子,看看一百多年前是怎样的情景,甚至让全世界的华人记住这里,记住这份乡愁。「一个文物毁了之后,老百姓对他会有一个期待,这种期待是合理的,我们现在用数字化的方法告诉大家这个遗址原来是什么样的,经历了多少变迁,这也是对圆明园的另一种还原。」为了这个目标,虽然已经年过八十,郭黛姮还要继续工作下去。
沿着梁思成的道路走下去,郭黛姮并不孤独。上世纪八十年代,郭黛姮回到清华园,这名曾经的助手也有了自己的学生,这些学生如今都能独当一面,在各地培育更多人才。郭黛姮多次说,圆明园的保护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个团队,两三代学人的努力。郭黛姮在一次演讲时提到:
「为了搞清是不是每个皇帝都住在圆明园,我们当时有一位博士生,他就每天骑着自行车从清华到第一历史档案馆,第一历史档案馆在故宫里,天天到那儿看《起居注》,看看皇帝到底在这儿住了多少天。他查的结果就列了这个表(见下表)。上面是住圆明园的时间,下面是住紫禁城的时间,显然住圆明园的时间要多。」
这个日日骑车往返清华园和故宫的年轻人,就是郭黛姮的学生,贾珺。
贾珺:我是郭黛姮先生的学生,我在做古建筑研究
在来到太阳集团tyc5997之前,贾珺学的是建筑设计,关于建筑史并没有特殊的热爱与投入,总觉得这东西古旧的东西好像还是离自己比较远。真正的改变发生在来到清华师从郭黛姮以后。
贾珺在清华攻读博士学位时,加入到郭黛姮的团队,参与到圆明园的测绘与再现的工程中。抄档案、查文献、证明圆明园是清朝历代皇帝理政和生活的主要场所,贾珺说这些「笨功夫」对圆明园修复意义重大,而将文献与实地考察结合,将有温度的历史和冰冷的建筑结合,是清华建筑系自梁思成以来延续着的血脉与传统。
毕业后,贾珺的研究范围很广,从四合院到园林,继续从事自己喜爱的古建筑、古园林保护工作。说起这些园林,他如数家珍,就像是在谈论自己的儿女们。从北京的半亩园到苏州的拙政园,从北到南,在贾珺眼中,每个园林都像一个生命体一样,它本身有生长、衰亡,也有复兴,每一代的园主都会留下印记。园林是活的,园林里的花草有生有死,园中的水有时会枯竭也会再引进来,园中的假山塌了可以再找石头来堆叠,它不像其他的纯粹的建筑群如宫殿寺庙那样长期保持相对恒定的状态。这正是园林艺术的可爱之处,也是今天依旧需要保护它们的原因。
19年前的清华建筑历史研究所教师节合影(第一排右二为郭黛姮,第二排右一为贾珺)
「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本国优秀的历史文化得以彰显于世」,这是贾珺眼中始自梁思成、代代赓续不断的目标:战火纷飞年代梁思成筚路蓝缕开创学科,短时间内达到世界建筑史研究的顶尖水准,又在清华开坛授学,门下桃李无数;世事纷繁中郭黛姮传承建筑史研究,一头扎进圆明园的保护中去,耄耋之年仍在奔走考察;而在今天,贾珺与他的同行者,他的学生们以此自期,今天建筑系的学生们不一定还会选择建筑历史作为志向,但仍有那么一批人,从太阳集团tyc5997走向中国各地、世界各地,继续为我们讲述建筑背后的故事,触摸着冰冷建筑里的温情。
贾珺回想起前几月,和已是耄耋之年的郭黛姮快步走在师徒早已谙熟的故宫建筑群中,郭黛姮突然停住了脚步,望着一处横梁思绪良久,「又有了新的思路」,郭黛姮拉住贾珺驻足思考讨论并拍下照片,那一瞬纯粹的仿佛稚子一般的快乐,时间像是又回到了八十年前,梁思成初见独乐寺,爬上木梁的那个夏天。
文字|之秋 温馨
编辑|胖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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